靜姝暗扯了嘴角，看來天一教也沒打算放過唐門，唐傲天是非不分與虎謀皮，今日他要是走不了，那便是上天的報應。她垂下頭，看見就落在自己手邊一臂遠的殘雪，袖袍中的手指微微顫抖，烏蒙貴必然要利用玉魄來促成他一統中原的野心，自己如果真的落在他手裏……

大概會生不如死吧。

她緩緩閉上眼，這一次，她逃不脫了，只是一想到葉英，她總覺得心口疼痛難當，要是她半年前沒有一時不慎漏出馬腳多好。

“我教教主說唐堡主與書雁小姐父女情深，”年輕人的聲音飄忽了起來，隨之而起的是一陣漫漫四合的內息，“書雁小姐已為我教捐軀，教主特命我等送唐堡主與書雁小姐團聚。”

唐傲天霎時凝眉，擡起一手硬接下對方襲來的掌風，倒退的輪椅在他及時運起的真氣扼制下才停止轉動，這個年紀小小的年輕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內力，難道他也是……唐傲天見對方容貌清秀，唇色鮮艷，不像屍人的相貌，烏蒙貴當真在背地裏聚集了不少好手！

與此同時周圍游蕩的屍群奮起朝就近的唐門弟子伸出利爪，或抓或扯，掙脫不開的唐門弟子當成被撕成碎片，血肉橫飛，長街一時淪為人間煉獄，看到這景象的靜姝抖了抖本就蒼白的臉，連忙伸手捂住了嘴，胸腔裏的心跳得飛快，劇烈撞擊著肋骨仿佛要從那絲裂縫中沖脫出來。

指縫中溢出越來越多的血水，靜姝緊按著胸口倒在地上，瞳孔中的色彩全被青綠取代，她之前動用了不該動的靈氣，屍毒趁機沖破壓制在她全身肆虐，寒毒也隨之躁動起來，一寒一熱兩股毒素在體內焦灼，鼓動的血管在纖瘦的手臂上暴起。

守著靜姝的屍人發現她的不對勁，立刻就要上前來將她捉住，卻見一條纖細又猙獰的手臂轉瞬拿起掉在一旁的短劍，直接在他胸前橫掃了一劍。屍人大吼一聲，揮拳朝她肩上砸來，鋒利的劍刃毫不猶豫地迎上了他的拳掌，靜姝不再管自己究竟有多糟糕，葉家的暗衛都死了，她也……沒什麽好顧及的。

橫豎不過她這一條命罷了。

銀白的劍光頓時被擊飛，雙方懸殊巨大的力量將纖細的人影直接掃進了一旁的墻堆，靜姝靠在廢墟裏微微喘著氣，眸光看著逐漸包圍上來的屍人，奇怪……剛剛還跳得劇烈的心臟，這會反倒漸漸平息下來了。

冷玉？

一道銀色的光弧在長街上飛旋過幾個來回，所過之處屍人無不身首分離，待到飛旋的物什落回一只如玉的手中，才讓人看清那是一把一尺長的扇子。

一個修長的人影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背對著靜姝站在她面前，她從未見過那樣的冷玉，一身白衣浴著青紅交加的血，玉質的側顏如月暈般朦朧不真切，待到靜姝看清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來之前已經耗盡一身靈氣。

“你……”

“本公子想只要你不被人摘了腦袋就不會沒命，所以回來得晚了些。”冷玉微微側眸，抽動的嘴角仿佛在忍著身上的疼，他餘光一掃同樣狼狽無比的靜姝，輕輕一哼，挑眉再看向面前身形壯碩的屍人，“你們的大巫醫就剩最後一口氣了，不趕回去給那個妖女送終是要在這裏給她陪葬麽？”

屍人似乎聽懂了冷玉的話，當下揮動著雙拳憤怒地朝冷玉頭上砸去，冷玉也不客氣，一擡手便將遠遠打飛出去的殘雪瞬時拿捏在手中，淩厲的劍勢殺氣逼人，次次刺向要害，步步占據先機，只有靜姝看出他在透支的靈氣和仿佛下一刻便有可能幻滅的身形。

冷玉……

幾個無意識的屍人想要上前抓住靜姝，卻被冷玉一個轉身揮劍斬落，與此同時暴露的破綻也讓他像靜姝一樣被那頗具蠻力的屍人砸進地面。

“冷玉！”

寒鐵鑄就的劍身強行撐住下壓的拳頭將其上移了幾寸，玉質的面具在臉上四分五裂，露出底下清俊的面容，冷玉嘴角溢出一絲銀色的血，卻見這蠻屍揮起另一只拳頭狠狠地落在他腹部，一拳，兩拳，三拳……

靜姝見狀目眥欲裂，不知哪來的力氣瞬時讓她沖了上去，纖細的五指變得銳利，直接插進屍人的後頸，一聲怒吼震得人頭暈目眩，擡起的臂膀將她奮力從背上摔了下來，被激怒的屍人舉起雙拳就往那道纖弱的身形落下。

冷玉一個打滾將靜姝撈到懷裏閃到一邊，堪堪躲過那接二連三要把人砸成爛泥的巨拳，這真是一條瘋狗！

“我們……走得了嗎？”靜姝靠在他身上喘著氣，雙手是淋漓的鮮血，她看著逐漸包圍了他們的屍人，唐傲天和那個苗人青年越打離他們越遠，只要他們還有力氣……

冷玉沒有說話，靜姝擡起頭，卻看見他的脖頸處有幾絲張開的裂縫，並且還在不斷往頭頂蔓延，將那張清俊的容顏分割成一塊一塊，“你……”

薄唇抖了抖，冷玉忽然按住了她的頭，“你不死，我就沒事。”

泛青的眸子微微睜大，卻見冷玉已經把視線移去別處，嘴上的語氣輕快不少，“烏蒙貴真是膽大包天，想把這揚州城當成第二個李渡城，殊不知李渡城之所以會淪陷，是因為洛河一帶沒什麽勢力分布，可揚州……”

幾道輕盈的氣息由遠至近，淡紅色的衣裙落在一片慘淡的長街盡頭仿佛落花飄入泥淖，尤為引人註目，屍人發現了新的目標頓時朝她們撲上去，卻被幾人身後漸漸顯現的一道無形的氣勁盡數震退。

“傳令弟子，速速增援！”

是憶盈樓。

靜姝抖了抖唇，身邊的人卻忽然失去力氣倒在地上昏死過去，“冷玉！”

吼聲逼近，蠻屍發現自己的攻擊落了空，憤怒地發出狂叫，大步朝兩人這邊走來，靜姝瞳孔微縮，不由自主地握起了冷玉手中的殘雪。

一道劍光穿過長街，以雷霆萬鈞之勢擊中蠻屍的手臂，更有暗含其中的內勁直接震斷他全身經脈，沈沈地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靜姝擡眼看向翩然掠至身前的紅衣老婦人，對方略帶審視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隨後微微一點算是打招呼，緊跟著落地的幾位紅衣女子也朝靜姝打量了一眼，其中一個頗為訝異地看著昏迷的冷玉。

“葉大莊主？”

靜姝下意識地偏了偏身擋住冷玉的臉，“不……不是。”

認出葉英容貌的女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又略帶遲疑地開口：“你是不是……”

“芷青，你同師姐妹們先處理此地的屍人，再看看附近有無百姓受傷。”老婦人忽而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幾名女子頓時領命而去。

不知是因為老婦人的出現還是因為烏靈風重傷，原本占據了街道的屍人逐漸退去，連唐傲天和那苗人青年也不見蹤影。

靜姝見老婦人站在一旁閉目，只有幾個游蕩的屍人出沒時才會彈出幾道劍光將其斬殺，隱約可見劍術卓絕。天邊漸漸染起金紅的曙光，長夜漫漫，黎明終於降臨，她看著滿地的殘肢斷臂，說不出心頭是釋然還是沈重。

天色再亮一些，有大批憶盈樓的弟子出現在揚州城中並且知會了官府，所有官兵全部出動，清理著滿地殘屍，時不時有孩童的啼哭從各家屋舍裏響起，約莫是被外面的景象嚇壞了。

“師父，蕭師妹帶人朝天一教撤退的方向追去了，城中已無屍人逗留，有幾名百姓受傷，現在在醫館診治。”

老婦人微微頷首，隨後轉向靜姝這邊，“給這位姑娘也找位大夫吧。”

“我……不用了，多謝。”靜姝有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擡起傷痕累累的手行了個禮，“多謝前輩出手相助，救命之恩他日必當報答！”

旁邊的葉芷青下意識地想要攙扶，靜姝瞬時退到了角落，對她的觸碰避之不及。老婦人卻看出了什麽，落在靜姝身上的目光有了深意，但並沒有明確表示出來，只是讓自己的弟子去尋了副擔架，將冷玉擡著和靜姝一道回了攬月樓。

一路上，葉芷青看著冷玉的面容心中有著深深的疑問，她前不久才見過葉英，這張臉她絕不會錯認的，江湖中從未有過葉英雙生兄弟的說法，那這姑娘矢口否認他的身份是為何呢？

靜姝把冷玉小心翼翼地從擔架上挪到了床上，朝幾人道了謝，聞訊趕來的楚穆看見兩人全身是血驚得險些當場暈過去，“主子，您這是……”

“別過來。”靜姝咬緊了唇，“你們都出去。”

將所有人都趕出房間，她才脫了力似的癱坐在門後，閉目仿佛昏死過去。過了許久，門外響起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姑娘？”

靜姝沒有出聲。

“我聽掌櫃的說您受了傷，所以帶了藥給您。”

緊抿的唇抖了抖，“我沒事，你先下去吧。”

門外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片刻之後又響起：“姑娘，剛才我去貓舍的時候，看到那只黑貓趴著一動不動，好似……”

“埋了吧。”

少年聽著門內傳來的聲音，仿佛能看到她疲憊不堪的面容，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唯恐再次驚擾到她，“那小的先下去了。”

屍人闖入揚州的這天後，揚州陷入了恐慌，官府接連發了告示，又有憶盈樓公孫大娘親自出面安撫才漸漸平息百姓心中的陰霾。

隨後不久，城中又流傳起了屍人入侵和攬月樓有關的說法，還有人說那天早上曾親眼看到攬月樓的那位女子一身是血地走回去。

那可是觸之斃命的屍毒，官府將整條街封鎖灑了不知多少炭灰焚燒了三天三夜才撤了路障，那女子沾了一身血居然還沒死，不曉得是怎麽回事，但攬月樓也在封鎖範圍內，自那天以後再沒有人見過那名女子，因此真相如何無人能夠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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